《索尼娅》

索尼娅


塔·托尔斯泰娅


余一中 译



从前有过这么一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只有名字留了下来:索尼娅。“您记得吗,索尼娅说过……”“这连衣裙就像是索尼娅的……”“你没完没了地擤鼻涕,真像索尼娅……”后来,连说这些话的人也死了,脑子里只留下了如同电话话筒的黑色大嘴里传出的无形的声音的痕迹,或者犹如一件向阳的房间仿佛在半空中像一张明亮的活动相片那样忽然展现在你的面前。在摆着食物的餐桌旁飘荡着一片笑声,似乎连桌布上玻璃花瓶里的风信子也弯起它那蜷曲的红色花瓣在微笑。赶快看呀,趁着这景象还没有消失!都有谁在这儿呀?他们中有你想找的人吗?但是,明亮的房间抖动着暗了下来。桌旁坐着的人们的背影已经模糊了。他们的笑声异常迅速地飘散着,飞向远方。你就追去吧。








不行,请停一停,让我们好好看看你们!还像原来那样坐着,按次序报一下名字!然而想用粗暴的有形的手法去捕捉记忆是徒劳的。一个欢快嬉笑的人正在变成一个打扮的很粗俗的大玩偶,如果你不从旁边扶它一下,它就会从椅子上跌下来。在毫无思想的额头上留着粘贴纤维头发的胶水的痕迹。那两颗玻璃制的小蓝眼珠是由空脑壳里一快弓形铁片与一只调节平衡的小铅丸连接在一起的。这个老泼妇!装的真动人,真可爱!而那一伙嬉笑的人飘走了,他们破坏了严格的时空法则,这些永不腐朽、光彩永驻的人还将在世界上的一个不可企及的角落窃窃私语,可能还会在路上的某一拐角处,在最不适合的时刻出现,而且当然也不预先通知。








既然你们是这种样子,那就随你们的便生活吧。追赶你们就像挥舞铁锨捕捉蝴蝶一样枉然。不过,我们倒是想较详细地了解一下索尼娅。








有一点是清楚的,即索尼娅是一个傻瓜。当年,对她的这一品质谁也没有提出过异议,现在就更没有人提了。她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宴会时——那是遥远的,蒙着一层浅黄色烟雾的1930年——像一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铺着浆过的台布的桌端,她的面前立着按当时规矩折成圆锥形小房子的餐巾。她的那盘肉汤已经凉了,节日的餐勺仍放在一旁。所有的英国女王们的尊严都集中在索尼娅的那张马脸上,脸上的五官像被冻结了一样。








“索尼娅,您,”人们对她说(人们大概还叫了她的父名,可现在她的父名已被人们忘得干干净净了),“索尼娅,您怎么不吃呀?”








“我等着胡椒呢。”她动了动僵硬的上嘴唇,生硬地说。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人们认识到,索尼娅在节日前的炊事忙碌中是不可替代的,认识到她擅长缝纫,她愿意和别人的孩子玩耍,甚至还愿意看护他们睡觉,如果大家闹哄哄地一起去参加什么紧急的娱乐的话。总之,过了一段时间,索尼娅愚蠢的纯洁闪耀出另一种光彩,这是一种令人赞叹的不可预言的光彩。索尼娅的心灵极为敏感,它显然善于捕捉给他以温暖的昨日社会的细微情绪,但却因为不经心而来不及适应今天。不如说,索尼娅在追荐亡灵的宴席上会精神振奋的喊:“干杯!”很清楚,这是因为她还牢记着不久前的命名宴会。而索尼娅在婚礼上的祝酒词又往往带有前一天追悼死人的宴饮的味道。








“我那天在音乐厅看见您和一位美丽的太太在一起。请问,她是谁呀?”索尼娅会隔着呆若木鸡的妻子,探过身子去问她那惊惶失措的丈夫。在这种时候,好嘲笑人的列夫·阿道福维奇就把嘴唇噘呈喇叭状,扬起浓密的眉毛,晃着脑袋,扇动着一对小镜片说:“人要是发呆,那是长时间的问题;人要是傻,那就是永久性得了!”有什么可说的呢,这话是对的,时间只能证实他的话。








列夫·阿道福维奇的妹妹阿达是一位机灵、瘦削、像蛇一样秀雅的女子。有一次,她也因为索尼娅的笨头笨脑而陷入了难堪的境地,因此想要惩罚索尼娅。当然是轻轻惩罚咯:既要让自己人开开心,又要让小傻瓜感到有点乐趣。于是,列夫与阿达兄妹躲在角落里耳语了一阵,绞尽脑汁想着巧妙的方法。








前面说过,索尼娅会做衣服……可她自己穿得又怎么样呢?很不像样,我的朋友们,很不想样!她穿着一套蓝色的、带条纹的衣服,根本不合他的身!你们就想象一下吧:她的头就像普尔热瓦利斯基野马的头(列夫·阿道福维奇这样说),外衣挺括的领口处耸出短衫的巨大领结,那领结一直顶着下颚,衣袖总是过分地长。胸部扁平,两腿粗的像是从另一个人的躯体上移来的,两只脚的脚尖向里兜着。她的鞋总是鞋帮先穿破。是呀,胸脯、腿脚,这可不是衣服呀……这也是衣服,我亲爱的索尼娅,这也可以看作衣服!长得这副样子特别应当考虑,能穿什么,不能穿什么!……胸针她倒是有,是一只珐琅质的小鸽子。她把它随身带在上衣的翻领上。在她换外衣的时候,她一定会把这只小鸽子别到新换的衣服上。








索尼娅的饭菜烧的很好,她做的蛋糕漂亮极了。另外,大家都知道,那些动物下水、腰子、奶子、脑子是很容易做坏的,可一经她的手,那真让人垂涎欲滴。所以这类事情总是交给她去做,既美味可口,又使人们有了开心的引子。列夫·阿道福维奇噘着嘴唇,隔着桌子喊道:“索涅奇卡,您的奶子今天真令我赞叹!”而她则高兴地点头作答。阿达用甜蜜的声音说:“您那羊脑子真让我赞赏不已!”“是小牛脑子。”索尼娅没听出话中的话,微笑着答道。于是大家都乐了,这还不妙吗?!








她喜欢孩子,着大家都知道,因此可以把孩子和房子交给她,而自己出去度假,哪怕到基斯洛沃茨克也行,只要说一声:“索尼娅,您到我们家住几天,行吗?”回来时一切都井井有条:屋里一尘不染,孩子们吃得饱饱的,脸蛋红扑扑的,每天都出去散步,甚至还去参加过博物馆。好像索尼娅就是博物馆的一名科学保管员。这些博物馆保管员的生活枯燥极了,她们都是些老姑娘。孩子们已经舍不得离开她了,所以当人们把她请到另一家去时,孩子们都很难过。但是,总不能当利己主义者,独家使唤索尼娅呀,别人也会需要她的。总之,大家都商量好了,还定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顺序。








关于她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些可算她的一切了!现在还有谁记得周什么细节吗?瞧你们说的,50年过去了,当时的人几乎都已不在人世!当初有过多少实在有意思、真正有思想的人呀,他们留下了音乐会录音,留下了书和有关艺术的专著。他们过得才真有劲!关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可讲。就说那个列夫·阿道福维奇吧,他实际上是一个坏蛋,但同时又是绝顶聪明的人,在某些方面还是颇为可爱的人。可以去问问阿达·阿道福夫娜,不过,她好像已经快90岁了,所以你们自己也明白……当年,在围困期间,她遇到过一件事。很巧,是与索尼娅有关的一件事。不,我记不清了。好像是什么杯子,什么信件,什么玩笑的事。








那时索尼娅有多大岁数?1941年——就在这一年她的音讯断绝了——她应当满40岁。不错,好像是这样。接下去就剩下推算她何时出生等等了。但是,这又能有什么意义呢,人们连她的一些基本情况都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她童年是什么样子?她从渺茫中来到大家中间,坐在充满阳光的漂亮餐厅里等着胡椒的那一天在哪儿住过?做过什么?和谁好过?








不过,应当说,她是喜欢幻想的,而且具有她独特的高尚品德。总之,她的这些领结、珐琅鸽、别人的伤感的诗句——这些诗句不合时宜地从她的嘴唇里冒出来,就像是被长长的上嘴唇吐出来似的,那上嘴唇微微开启时就会露出长长的骨头颜色的牙齿——还有对孩子们(而且是对一切孩子)的爱,这一切都表现出她完全单一的特征。这是一个喜爱幻想的人。她幸福过吗?是的!这没错!尽管有些不顺心的事,但她还是幸福过的。








真是作孽——生活竟安排了这种把戏!——她的幸福竟然要完全感谢这位蛇一样的阿达·阿道夫福娜。(很遗憾,你们不知道她年轻时的样子,那可真是一个有趣的女人。)








他们一大帮人——阿达、列夫、还有瓦列里安、谢廖扎,好像还有科季克和另外一个人——聚在一起,制定了一个非常可笑的计划(因为主谋是阿达,所以列夫把这一计划称作“阿达的地狱诡计”)。他们的这一计划后来居然非常成功。那一年好像是1993年。阿达虽然已不是小姑娘了,但还正处于容貌的最佳时期:优美的身段,黝黑的脸上泛着暗暗的红晕。她的网球打得最好,皮艇滑得最好,大家都喜欢巴结她。阿达甚至觉得不好意思了:她有这么多崇拜者,而索尼娅竟一个也没有。(嘿,真是天大的笑话!索尼娅还会有崇拜者?!)所以,她建议为可怜的索尼娅想象出一个神秘的赞美者,他疯狂地爱上了她,但由于某种原因无论如何不能同她会面。绝妙的主意!幻影很快就塑造出来了。他名叫尼古拉,受着妻子和三个孩子的拖累。为了通信方便,他住在阿达父亲的住宅里。商量到这儿,有几个人提出了反对意见:如果索尼娅知道后,按这一地址找了来呢?但是,这种担心是没有根据的。它随即就被打消了。这是因为,首先,索尼娅是一个傻瓜,整个把戏的关键就在于此;其次,她应该讲良心:尼古拉是有家室的,难道她想要毁掉这个家庭!这不,他,也就是尼古拉,不是明明白白地写了吗:亲爱的,您难以忘怀的容貌已经永远印在了我伤残的心上(不应当用“伤残”一词,否则她按照字面会以为对方是一个残疾人),但是命里注定我们永远永远不能在一起,因为对子女负有责任……如此等等。但是,尼古拉接着写道,感情,——不,最好用真正的感情这几个字,——它温暖着他冰凉的肢体(“肢体怎么个温暖法呀!阿达奇卡?”“别捣乱,你们这些笨蛋!”),就像一颗指路星和一朵雍容华贵的玫瑰花。写的就是这么一封信。假设他是在音乐厅看见她,他欣赏着她的苗条侧影(这时,瓦列里安居然哈哈大笑着从沙发上滚了下来),很想同她建立高尚的通信联系。为什么他不能来同她会面呢,在这里孩子们是不会妨碍他的呀?可他是有责任感的。那责任感为什么丝毫也不妨碍他给她写信呢?那就只好把他说成是瘫痪人了。腰以下的部位瘫痪了,因此肢体都是冰凉的。你们听着,别胡闹了!如果需要,到时候我们会把他写成瘫痪的。阿达往信纸上喷了些希普隆香水。柯季克从儿童标本夹里找来一棵因年久变红乐的干枯的勿忘草,塞进了信封。生活可真快活!








双方的书信来往非常频繁。索尼娅这个傻瓜一下子就上钩了。她堕入了情网,不可自拔。甚至不得不想办法稍微控制一下她的热情:尼古拉大约每月给她写一封信,使索尼娅不要急于放纵她那激烈的爱情。尼古拉还写了大量的诗:这是瓦列里安搜肠刮肚的结果。诗里纯粹是一些溢美之词,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尼古拉把索尼娅比作百合花、蔓藤和红额羚,把自己比作夜莺和鹅喉羚,这些都是同时进行的。阿达写的是散文式的信,她实施着总的领导,她制止了她那些胡来的朋友们,他们竟然给瓦列里安出馊主意说:“你在诗里告诉她,她是角马,就是羚羊的意思。我神圣的角马,没有你,我就要去死啦!”不,阿达站得更高。她着实感染上了尼古拉的柔情,发现了他灵魂深处的孤独和不安。她坚持必须使他们的关系保持柏拉图式恋爱的纯洁,同时还稍稍暗示了情欲的破坏作用,由于某种原因,表达情欲的时间还没有到来。当然,每逢夜晚,尼古拉和索尼娅应当在约定的时刻抬头仰望同一颗星星。没有这一条是绝对不行的。在这一时刻,碰到这一书信罗曼史的参加者在索尼娅的身旁时,他们总是尽力妨碍索尼娅拉开窗帘并偷偷地朝星空瞅上一眼。他们招呼她到走廊里去:“索尼娅,到这儿来一下……索尼娅,这儿有一件事……”他们叫喊着,心里乐滋滋的,因为她不知如何是好了:隐秘的约定时刻临近了,二尼古拉的目光可能白白地在那棵天狼星周围游荡——其实是应当往普尔科沃那边看的。








后来,大家对这一把戏都厌倦了:到底要写多少信呀?从懒洋洋的索尼娅那里竟无论如何一点秘密也套不出来,她不把任何人看作心腹,总是做出一副若无所事的样子。很遗憾,她竟会守口如瓶,而在信中她却燃着不可熄灭的崇高感情的火焰,她答应尼古拉将永远忠诚于他,而且把自己一切的一切都告诉给他:她梦见了什么,梦里有一只什么样的小鸟儿在嘁嘁喳喳地叫。她在信封里给他寄了许许多多干花。有一次,尼古拉过生日时,她还把自己唯一的一件首饰——那只珐琅质的小白鸽从自己蹩脚的上衣上摘下来,寄给了他。“索尼娅,你的小鸽子在哪儿呀?”“飞走了。”她露着骨头色的大马牙回答说。从她的眼神里什么也看不出来。阿达很长时间想让尼古拉一死了之,他着实拖累她了,但是,当她收到小鸽子后,她的心轻轻为之一震,就把杀死尼古拉的事推到了以后合适的时候。在连同小鸽子一起寄来的那封信中,索尼娅发誓说,她一定要为尼古拉献出自己的生命,或者,如果需要的话,就跟他去天涯海角。








意想中的笑的丰收已经完全获得了。现在可恨的尼古拉就像苦役犯上系的大铁球一样碍事了。但是,抛下索尼娅一人,让她既没有小鸽子,也没有恋人,那可不人道。然而岁月在流逝,瓦列里安、科季克,似乎还有谢廖扎,都因为各种缘故退出了这场游戏,只有阿达独自勇敢而忧郁地承受着书信负担。她带着恨,像自动书写机一样,炮制者每月一次的经邮局传递的热吻。她自己已经部分地变成尼古拉。有时,在黄昏的光线中,她照着镜子,觉得她的暗红色的脸蛋上长出了小胡子。就这样,分住在列宁格勒市两头的两个女人不断地在信中向对方讲述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一个女人怀着怨恨,另一个女人带着恋情。








在战争开始后,两个人都没来得及疏散。阿达一边挖壕沟,一边惦记着与幼儿园一起撤走的儿子。当时已顾不上恋爱了。她所有能吃的东西全吃光了,还煮食了皮鞋,把墙纸——那里面毕竟还有一点浆糊——煮成汤喝了。12月到了,一切都吃光了。阿达用小雪橇把爸爸送进了公墓,后来又把列夫·阿道福维奇也送了去。她用狄更斯的书生起火,用僵直的手指给索尼娅写了一封诀别书。她写道,一切都是谎言,她仇恨一切,索尼娅是一个老傻瓜和蠢驴,一切都是空的,你们大家都是该诅咒的。无论是阿达,还是尼古拉都不想再活下去了。她打开了父亲宽敞住宅的门,以便收尸队能较容易地走进屋里,然后躺在沙发上,把爸爸和哥哥的大衣压在身上。
















这事情后来怎么样了,不得而知。首先,很少有人对这事感兴趣。其次,阿达·阿道福夫娜不太喜欢说话。对了,除此之外,还向人们常说的那样,时间起了作用。时间吞噬了一切。我们还想补充一点:看透别人的心灵是很困难的,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因为那里一片漆黑。可能的只是模糊的想象,猜测,如此而已。








我想,索尼娅未必收到过尼古拉垂死时写的信。在那个暗无天日的12月,信件已经不通了,或者要走上几个月。我们姑且这样想象:她抬起因饥饿变得半瞎的双眼,望着被炸成一片废墟的普尔科沃上空那颗黄昏时的星星。这一天,她没有感觉到她的恋人的具有磁力的目光。她明白,他的死期到了,一颗热恋的心——随你们怎么说吧——是能够感觉到这些事情的,热恋的心是欺瞒不了的。一直准备着为拯救自己唯一的恋人而粉身碎骨的索尼娅猜到,现在正是需要她的时候。她拿起她尚存的一切——一罐战前的番茄汁,这正是留待现在这种临死前的情况用的——挣扎着穿过整个列宁格勒,来到了垂死的尼古拉的住宅。罐里的番茄汁正好够救一条人命。








她的尼古拉躺在一堆大衣下面,带着护耳皮帽,脸色黑而可怕,嘴唇干裂了,但脸颊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胡须。索尼娅跪下来,把两眼贴在他那浮肿的、指甲磨损的手上,哭了一小会儿。后来,她用汤匙舀着番茄汁喂他,把一些书扔进火炉里;她祝福自己走运,然后拎着桶取水去了,但她再也没有回来。那一天,轰炸得非常厉害。








这实在是关于索尼娅的可以说得出来的全部情况。以前有过这么一个人,现在已经不在了,只有名字留了下来。








……“阿达·阿道福夫娜,请把索尼娅写的信给我!”








阿达·阿道福夫娜用手转动着残疾人轮椅的大轮子,从卧室驶进了餐厅。她那布满皱纹的小脸微微颤抖着,黑色的衣裙盖着僵木的双腿,一直遮到脚跟,领前别着一块硕大的宝石领饰,上面有盾牌、长矛和两个正在厮杀的人,其中一个正在优雅地倒下。








“信?”








“信,信,请把索尼娅写的信给我!”








“我听不见!”








“她总是听不清‘给’这个字。”孙媳妇斜瞅了一眼阿达的领饰,气忿地说。








“是不是该吃饭了?”阿达·阿道福夫娜含糊不清地说。








这些深色的餐具橱多庞大呀,橱里的银器多么沉重呀!还有花瓶和各种各样的贮存物:茶叶、果酱、粮食、通心粉。在其它房间里也可以看到许许多多餐具橱、衣橱、柜子,里面装着衣物、书籍和各种物品。她把索尼娅的那摞信、那个用细绳捆着的陈旧的小包放到哪里去了?那小包因里面装着像蜻蜓翅膀一样浅黄色的透明干花而悉窣作响。她是记不得了呢,还是不想讲?不过,缠着一位颤颤巍巍的瘫痪老太婆又能有什么结果呢!她自己一生中困难的日子还少吗?多半是她自己在那个滴水成冰的严冬,跪着浮肿的双膝,把那一摞信扔进了火中,短暂的火光在她的周围照出一个跳动的圈环。也许,索尼娅的信先是慢慢地点燃了起来,然后信的边角迅速地变黑,终于呼地窜起一根火柱,烧光了,火光哪怕只在短暂的瞬间温暖了阿达那弯曲、僵硬的手指。就算是这样吧。只是那只小白鸽应该从火中取出来,我想,因为火是烧不掉小鸽子的。








(1987年)
















摘自《玛利亚,你不要哭——新俄罗斯短篇小说精选》吴泽霖选译,北京昆仑出版社,199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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